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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低起点

1999-06-17 来源:文摘报  我有话说
从未见过陈中华,只知他在北京亚运村的利康旧货市场里有个小门脸。一个卖二手电脑的摊位,站着个戴眼镜,书生模样的青年,一问,果然就是陈中华。

几天前,专搞电脑维修的喻冰,来这儿帮人修电脑,无意中听人说起陈中华的经历,立马勾起了好奇心。他跑到陈的摊位,一定要问问这么两条:

现在生意多难做,下岗的人又那么多,你放着大国企舒服日子不过,干嘛非下海?你一个研究生,经商干嘛要从拣破烂、收破烂开始?为什么把自己搁得那么低?

我想采访陈中华,也是奔这两条来的。

“别人能打工,我也可以打”

陈中华身上很有他那茬儿大学生的特点:有热情,爱参与,不安分,能折腾,想干事,而且想干大事。

1985年,陈中华是从川陕交界的革命老区,四川巴中地区,考上北京科技大学的。毕业是1989年,正赶上大学生毕业分配实行双向选择,他写出去几十封信,挑来选去,最后决定去海南钢铁公司,那会儿叫海南铁矿。

海南铁矿,在海岛西部的石碌,是海南最大的企业之一,利税大户,财大气粗。矿上的大学生不很多,北京科技大学来的就更少,当时的领导对他们很重视。不久,矿上决定筹建钢铁厂。几个大学生商量,就现在自己学的这点本科东西,怕很快就不够用了,他们想为将来做准备,考研究生,学成回厂,为新建的钢铁厂扛大梁。1993年,陈中华顺利考回母校,读热能专业研究生。

他们走时,钢铁厂已投资动工,三通一平开始搞了,矿上的人热情地说:“建设过程你们赶不上了,等你们回来,就该点火了!”

还得提一下陈中华的婚事,这事儿很能说明他的个性。陈中华娶了个农民媳妇,不是父母包办,是他自己选择自己乐意的。

为这事儿,爹妈不知跟他吵了多少回,连他周围的同事朋友也都劝他。厂里的组织部长,为这专门找他谈了一个钟头的话,跟他说小陈呵,别太浪漫了,最现实的问题就是户口,像你这种情况,农转非最快15年,慢点儿就要20年……

媳妇叫廖晓,是他家邻村人,比陈小3岁,初中毕业在家务农,两人十来岁就认得,陈中华读大学时正式谈上恋爱。

他坚持认为婚姻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感情,“文化低怕什么,只要有了文化基础,再往上就好走了。”

他真的把廖晓接到海南,继续读完三年高中。等陈中华考上研究生时,他已与廖晓结婚还有了女儿,而他读研究生是不带工资的。

陈中华拉家带口辗转回到北京。小两口同时进了北京科技大学,陈中华读研究生,他安排廖晓自费读“计算机应用与控制”。

研究生每月补助200块钱,再加上过去的积蓄,第一年过得还顺当。但一年后,日子开始吃紧。连几毛钱的车钱廖晓都想省,大冬天她还穿着单鞋,除了租房子,200块钱剩不下几个。一年1000块的学费拿不出,廖晓只好辍学,开始打工。

能不能继续读研究生,能不能养活一家人,现实逼迫着书生意气的陈中华,必须干点什么。

“收破烂有什么难的,一个研究生会干不好?”

陈中华租房子的村子叫八家村,在清华大学东南,周围是大学区,有些人摆地摊卖旧书,陈一问,知道是从旧货市场3块钱一公斤买来的。

他决定自己也试试,打听到书是从八家旧货市场进的。早晨5点钟,他跟廖晓爬起来挑书去。旧货市场很大,以旧书报为主,来上货的人还真多,跟抢一样。挑书陈中华有优势,几个来回下来,他就知道哪类书好卖,像英文小说,经济管理等书走得快。

拣到8点来钟,三轮车装满了,他自己骑上。第一天投入80块钱,当天就挣了60,算是开张大吉。后来,两人分工,陈清早挑书,廖白天守摊,平均一天下来能挣个百八十元。

这样过了没多久,突然有一天,连车带书全被查收了,这属无照经营,不合法。两人没法儿,开始拣破烂,瓶子、纸、塑料,什么都拣,但陈中华觉得这样下去还是解决不了问题。思虑再三,最后决定咬牙借钱,办执照,正式“下海”。

他说当时下海一是生活逼迫,另外他也想到市场上见识见识,试试自己到底行不行。

他在北郊朝阳区洼里14队租了座空院子,近100平方米,四周是农田,荒凉。陈中华自己动手,盖了两间砖房,房顶使的是旧油毡和石棉瓦,建筑质量不高,凑合着能住。

第一宗大生意做的是废纸,他把借来的本钱全押上,进了一万元钱的货。大热天,成堆成捆的纸露天放着,下雨了,纸淋透了,天睛了,纸包里在腐烂,变臭。等他们知道时,根本卖不出去,最后只能当垃圾处理,全赔了。

好不容易又找了点钱,又接了笔大生意,收旧麻袋,10多吨,这回是上当受骗,看到的样品跟最后收到的货完全不一样。一分钱没赚着,又折进一万多块。

又顽强地摸索了几个月,他终于悟明白了,出去借了一万块钱的高利贷,年息30%。

他是这么总结的:“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做得太杂。”

废品回收,分类就有几百种,陈中华决定主攻玻璃瓶子,这玩意儿不怕风吹日晒雨淋。

光是旧瓶子,就分30多种,像茅台酒、人头马、五粮液之类卖价最高,二锅头啦,生抽王啦,燕京啤酒等其次。陆陆续续,陈中华有了30来个固定送货的客户,他们都是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,靠捡破烂为生的人。

陈中华两口子起早贪黑,所幸的是这会儿路子选对了,越走越顺畅。最多时,几辆大货车等在院外。量越大,货走得就越快,货走得快,资金周转也快。他就可以提高收瓶子的价格,跑他这里卖瓶子的人也就更多。

不久,他又扩充了一个收购点儿,还雇了三四个帮工。收旧瓶子的生意越来越火,平均两天走20吨。陈中华干了一年,不但还上了本钱,还净挣五六万块。

1996年下半年,陈中华研究生毕业,他的论文就是《海南新建钢铁厂流程选择》。

陈中华放下了发展势头很好的收破烂生意,一心一意回海南。

“收旧瓶子虽说能挣钱,但还是小打小闹,只有背靠像厂子那样实力雄厚的企业,才能成就大事业。”

“再这样下去,会误自己一辈子!”

陈中华拉家带口又离开北京,回了海南石碌的矿上。

可事情并没像他想象得那么好,钢铁厂没像人们预期的那样建成点火,这时的经济情况已经变了,钢的常规品种产量趋于饱和,银行不给贷款;厂里的人事也有不小变动,气氛跟以前大不一样,他回厂后最大的感觉是:冷漠。

“我们3个考出去的研究生,都如期学成回厂。在矿上,也算是有史以来学历最高的人了,可就没有个领导找我们聊聊,听听我们对新钢铁厂有什么建议和想法,没人理我们。”

陈中华认为:新建钢铁厂最关键的问题,就是马上调整产品结构,还搞传统的常规炼铁炼钢没有出路,应该搞“直接还原炼铁”。当时,我国每年要进口100万吨以上。

也不能说厂里不重视他,陈中华回厂后到了技术监督处。他们搞了厂“计量结算体系建立”,弄了半年,调查核算,重新分配部门权力。

“如果真实施了,效益相当可观,但最后也没搞成。”

“知识再多,学历再高,干不了事,也是白搭。还是个体制的事,想做点儿事太难,部门太多,制约太多,推诿扯皮,施展不开。不是我不想做,是没办法做,这最让人苦恼!”

陈中华说自己当时有种很强烈的感觉:再这样下去,会误自己一辈子!

“久了,人心慢慢就凉了,再也没了干事的热情和动力。”他甚至觉得自己对不住那点儿工资,“因为我没干什么,没创造出什么效益来。”

“我必须走!”回厂一年多后,陈中华坚决辞职。1998年初,他再次举家北上,又回到了北京。

回北京干嘛?陈中华决定重操旧业,还干旧货。他有买卖旧瓶子的经验,但不能再干旧瓶子,这太初级,发展空间不大。

他有两个项目可做:

一是垃圾的回收与处理,干这跟他所学的专业更对口,像垃圾的焚烧等。早在收破烂时,他就对国内外垃圾回收和处理研究过。

二是做旧电脑生意。

中国这么大,人这么多,二手电脑市场潜力巨大。陈中华最终决定从旧电脑干起。

回北京后,正赶上利康旧货市场招租,条件简陋,加上地角不太好,所以摊位便宜。陈中华算是头一批进利康的人,他有了一个小门脸儿,第一批货,是从广州好不容易找到的3台笔记本电脑。

“我是从最低点起步的,每走一步,都是上升”

我问陈中华:羞不羞于向人谈及当年拣破烂,收破烂的事?

他说:“一点儿都不!这段经历,对我反倒有益。”

“拣破烂,收破烂,可以说是起点低到了极限。这让我心里有了承受力。从另个角度讲,我是从最低点起步的,每走一步,都是上升,都有成功的喜悦。”

他还说,像收破烂这种初级劳动,知识的优势一时显不出来,但现在是知识经济,越往上走,越能显出知识的重要。

干旧电脑,实际上比干新电脑更难,技术要求更高。接台旧电脑,得先把残缺的部件补好,坏的地方修好,病毒杀干净,而且要对市场行情更内行才行。

廖晓的学没白上,现在有了回报,可以帮陈中华独挡一面。

什么“486,586,D0S,WIN95,WIN98”的,廖晓说得溜儿溜儿的,她能熟练地操作电脑,向人演示讲解,还能装简单的软件和处理故障。

陈中华的主要业务是电脑销售、租赁、升级、维修、回收,发展势头看好。第一个月打了个平手,第二个月微利,第三个月挣了5000来块,现在平均每个月赚一万块。

除了选项外,生意好主要得益于服务。

“买不买我的电脑,我们都要有问必答,有求必应,告诉人家实情,信誉就是我的品牌,一开始就要有这个意识。可能在单机上我卖不过人家,但总体上还是不如我,他们占了小便宜,但却失掉了大东西。”

事实证明,这种经营观念对路,因为他的回头客明显比别家多,一个传一个,最多时一个人又传来了五六个。

陈中华说刚干时,最困难的是他不知道人家,人家也不知道他,现在慢慢趟出路子了,他刚接了笔大生意,收了100台旧显示器。

他说自己有种朦朦胧胧的感觉,他还在电脑这个行业边上转着,正在找一个突破口,一旦找到了钻进去,就会发展出一个大领域来。

自信心是建立在知识优势上的,他接触过不少做电脑生意的老板,“财力,我不如人家,但眼光、悟性、对问题的穿透力,我比他们强,这是我最大的优势,抓住商机,就等于抓住了财富。”

前不久,位于北大西南门的中关村“硅谷电脑城”招商,不少人迟疑不前,嫌地方偏,陈中华毫不犹豫就进去了。

他是这么分析的:第一,一下投资近亿元,投资方如果对北京市的规划,对中关村的发展不了如指掌,肯投这钱吗?第二,新电脑城,有十几层楼,几百个摊位,还有展示厅,办公区等,算是目前中关村最高档的电脑城了,以这种规模和档次,将来完全有可能形成以它为中心的新商业区。

“搞信息的,不了解信息绝对不行;搞电脑的,不进入中关村,那始终是在边缘上。”

入住十多天,“硅谷电脑城”首期招租的摊位一下就满了。因为看得准,进得早,陈中华租了个好位置。他把“利康”那边的旧电脑业务延伸到中关村来发展。

陈中华租住的那间农民房,屋顶很高,像个大仓库,靠墙码着新进的100台旧显示器,箱子快摞到屋顶,房内空间狭窄,坐在里头显得人小。

“现在每天时间不够用,晚上从不在12点前睡觉。如果我在原单位呆着,苦恼的事还依然苦恼。可现在,我完全可以按自己的方式,做每件想做的事,行动快,效率高。虽说起步低,但天天都有发展。虽说苦点累点,但快乐,充实,有希望,这种感觉非常好。”

那晚,陈中华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这么一句话:

“联想(电脑集团),当初也没想到会干到今天这个份儿上。我现在的生意不是最好的,但只要不出大的意外,我相信自己会越干越好,我迟早会进入另一个境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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